绿烟
绿烟
绿烟长居于此,是兰提的请求,也是纹尺的纵容。万事留一线,日后不会死无对证,真彻底丢给兰四,绿烟的骨头都要被她的老虎吞了。 绿烟的眼睛里还有点神采,显然过得没那么糟,她只是恍惚了一瞬间,就疑惑道:“咦?你不是师父?” 妙月直视她:“我是商艳云的女儿。” 绿烟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也被兰家人抓进来了?隔壁的人死了,给你腾地方吗?” 妙月摇头:“不是。我找你打听一些事。” 绿烟不耐烦地挥手:“你尽管去翻卷宗,能说的我早就都说了。我连小时候养的狗都回忆了,真的没有了。” “我和橘叶一起拜师,没学多久的欲女心经。我在青楼有点名声,兰拣公子招徕客人总请我们一起去,我觊觎他已久。师父不见后,我想干一票大的,就逃走销声匿迹,但是这不是被抓住了吗?我进山庄是托了雷少爷的福,他说他和兰拣熟得很嘛。其他的真没有了。” 绿烟说着说着就很不屑地出了几声叹息,腿也翘了起来。 兰提慢慢靠近她,绿烟往后退了一步,兰提缓缓道:“庄重一些。你还想见到这个女人吗?”他晃了晃手中的鞭子,那鞭子的手柄是兰窈的痕迹,血红的梅花开在紫檀木上,绿烟立刻就坐正了。 “雷英雄是想报复兰拣和你们。橘叶招揽他们偷走了他的衣裳,害他赤身裸体大半宿,丢尽颜面。他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兰拣头上,正好你又送上门,他就让你来送死。丹枫山庄门禁森严,你进了门就是必死无疑,只是那些日子管理混乱,你竟然真摸到阿拣床上了。雷英雄估计也觉得不亏,阿拣芝兰玉树,你要是爬床成功,他就名声扫地了。”兰提搬了个凳子给妙月坐,自己也坐下了。 三个人正襟危坐,妙月咀嚼着这段信息。 “这……四姑娘也一一问过我了,你不是也在,还有什么想问的?” 妙月忧虑道:“你找过绿烟?” 兰提点头:“我和阿窈一起来的,她的重点是门禁和兰拣,我想问商艳云的事,只能旁敲侧击,问多了阿窈要起疑。阿窈至今不知道艳云仙子已经疯了。” 兰窈防兰提,兰提也防兰窈。 绿烟忽然不敢置信道:“师父疯了?” 妙月挑眉:“你全然不知吗?” “我知道什么呀?我离开了师父,很快就到这来了!” 兰提扬起眉毛:“原来真的是不知道。” 他轻飘飘的语气激怒了绿烟。 绿烟忽然扑向兰提一侧的铁杆,她咬牙道:“你!你旁观我被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她用钢锤敲我的牙齿,你就在边上坐着看。就像现在这样……兰拣也来过,你们三个人一起看着我,你们三个长得多像啊!” “然后你把我交给另一个女人,她捂住我的眼睛,勒住我的鼻子,死死堵住我的嘴和耳朵,她把我踢到这里来,三天三夜没有一粒米,她就在隔壁和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夜夜说胡话!她总是带着那个男人从牢狱的另一端出去,又把他送回来,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顺手给我带点吃的。我老鼠一样扣着粮食,不敢吃也不敢喝,我不知道她下次来是什么时候。最近那个男的不见了,那女人又来了,来得很勤快,她总在隔壁坐着,一点声响也不会发出,但是我听到骨头掉到地上的声音!” 兰提侧着脸轻笑一声:“是龟甲的声音,她在占卜。” 妙月抬起眼,问兰提:“纹尺吗?” “是。”兰提不愿再多说,姹紫嫣红的恶开遍地牢,他不解释她也能想象。 那暗淡无光的密室里,兰窈专心致志地问绿烟有关雷英雄兰拣的信息,专心到了热血沸腾的程度,冷漠坐着的兰提在等绿烟吐出一点商艳云有关的细节。兰拣来了,她又走了,她的芝兰玉树岌岌可危,她担心着绿烟发现并吐露她的秘密。纹尺把绿烟带走了,把她带到兰启有隔壁,兰启有去世后,她就在崖壁下父亲生活过的囚牢里占卜,黑暗里,她一遍遍问苍天命运几何。 妙月皱眉:“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必遮掩。” 兰提耳眼里的长穗晃动着,他的神情晦暗不明。他没忍住看向妙月,眼神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妙月叹了口气,她抓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平复他一瞬间的慌乱,妙月想了想,只是握紧他的手。 妙月正色道:“我不打你,我真的只想问你几件事。” “谢谢你不打我。”绿烟笑了笑。 妙月顾不上她嘲讽,她认真道:“你和商艳云是怎么认识的?” “她在青楼捡到的我。”绿烟挑眉,“烟花女子,还能靠接客练武,这诱惑可太大了。” “你与她分离前,你见过什么人吗?” 绿烟低下头:“我说了,你能放我走吗?” 妙月转头看兰提,兰提皱眉,他开口:“能给你换个住处。” “有饭吗?能免蚊虫叮咬吗?” 兰提敲了敲自己的剑:“嗯。” 绿烟没法被这一个嗯打发:“你发誓!你拿你列祖列宗发誓!你拿娘老子发誓!我信不过你。” 兰提往后闪了闪:“具体能把你搬到哪儿,还要看你能回忆出什么消息,有价值就送你千里远,海风任逍遥,没价值就看我心情。我劝你少提我娘老子。” 他还要谈,只是想起刚才在妙月面前几乎原形毕露的难堪,便收敛起熟练的审问口吻,等妙月往下说。 妙月抿着嘴唇:“他答应你,能保你衣食无忧,但是目前的情况,放你自由是不可能的。你一个字都不说或是撒谎,对你没好处。” 绿烟又狐疑道:“你会骗人吗?” 兰提看向地上的一根竹篾,绿烟一起看过去,她忽然抖了一下:“好了,我不问了。” 妙月这才看向绿烟的脚指甲,一片触目惊心的血rou模糊,兰窈应该用了一些尖锐的竹签钉进了她的脚指甲。 兰提将一个药瓶扔给她:“见面礼。现在你能回答她的问题了吗?你见过什么人?” 绿烟深深吸了一口气:“见过一个渔民。” 渔民? “本来我不可能记得的,但是他身上的气味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只能是渔民吧。他也是上门送鱼的,当时师父已经被追杀了,还要定鱼,我还训斥了她!但是她也不说话,把钱给渔民的时候,还还价了。” 妙月问道:“那个人他身上很腥吗?” 绿烟皱眉:“是啊,只有卖鱼的身上才那个味吧?” 绿烟继续道:“我要是撒一句谎,我就下半辈子伺候四姑娘当牛做马。” 兰提转了转手里的鞭子:“倒是毒誓。” 绿烟摇头:“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了。我下了趟楼,那渔民后来又下楼找我,他问我柳街大道现在封锁的情况,他的摊子还在柳街大道没来得及收,之后又上去了。我听到丹枫山庄的巡逻声,本来就做贼心虚,在楼下躲了片刻,万一被人发现我和师父在一块,岂不是连我的命一起要了?那个渔民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她说到这,舔了舔嘴唇:“你也知道,精瘦的江湖少年其实不好惹,师父这些年也找了不少不怎么样的男人,我还以为她那么不挑呢,没去打扰。” 妙月狠狠皱眉,商艳云这么多年,也干了不少蠢事。这个蠢女人,现在却是躲在她怀里的小云,变成她真心保护的宝贝了,妙月哭笑不得,只是觉得世事无常。蠢女人命好,阿婆爱护完了,又轮到妙月做她的娘。但她确实受过罪,想起商艳云应该也吃过亏吃过苦,她又心里酸酸的。 绿烟翻着眼睛回忆:“我也不知道我躲了多久,再上去师父的精神就不是很好了。我实在害怕,她那样一定会拖累我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闹得那么大了。我只是个彩云轩打工的,晚上还出去找客人,她投奔我,我收留不起啊。结果橘叶居然返程过来接她走。后来她的事,我一概不知。” 妙月长抒一口气:“那应该就是那个渔民害了她。” 兰提从袖中摸出一卷画纸,他展开,妙月也探头去看,竟然是石不名的画像,兰提整了整衣摆:“见过她吗?” 绿烟认真看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没有。” 兰提又摸出第二张画像,这张画像上的人妙月也没见过,只是神态活泼,一张小脸看起来很讨喜,绿烟又认真看:“没有。” 兰提展开第三张画像:“这个人呢?” 妙月定睛一看,神态似笑非嗔,一对绿眼珠子让妙月立刻回忆起那个被狠狠戏耍的雨夜——石胡笳。 绿烟坚决摇头:“没有。绿眼睛的人见过都会有印象的。” 兰提卷起画:“有意思。” 妙月隐约串起来了,就像兰提说的,有些眉目了。返老还童的不止是商艳云,还有九雷岛的苏晓宵。 九雷岛以鱼为食,一个浑身鱼味的人闯入中原武林,坑害了商艳云。这个人年纪不会很小,否则他不能与商艳云认识。 他应该有一些地位,否则他见不到兰启有。妙月听兰提说过,他的大伯也有相似症状。甚至是兰窈,也很嗜睡。也许,是这个人见到兰启有的时候,顺便见到了兰窈。兰窈和大伯很亲,妙月都能看到那个场景,兰启有喝过一口的茶,兰窈抿了一小口。 之前的方向都在北境,在宛国,但妙月没往九雷岛想过,因为她觉得也许小苏是在中原中的毒。但兰提离开丹枫山庄后,她回到了九雷岛一段时间。 至于公孙的暗示,那难道九雷岛这个颇具有地位的人,也见过她吗? 妙月浮想联翩,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雷坚白,坚者石也,雷坚白石不名,越想越觉得有联系。 返程的路上,妙月絮絮说着她的猜测,兰提托着下巴:“雷坚白要害小苏姑娘以及我大伯四姐都解释得通,可他和商艳云有什么仇怨呢?除了她偷过小苏的符牌?” 妙月想了想,也是。鱼腥可能是雷坚白随手抓来的伪装,她还得再观察观察九雷岛的人,才好去见绿烟。丹枫的空房子很多,兰提随便就能给她换个地方住,只是没那么隐蔽,他暂时不打算给她挪窝,而且现成的窝棚不就在那,给她挪到兰启有的地方。那里有窗户有软床,无风无雨,有遮有挡。 妙月迟疑道:“那你得给人家饭吃哦。” “我也没有那么坏。”兰提替她拨开花叶。 妙月嘿嘿一笑:“还是挺坏的,还好我不嫌弃你。” 兰提也没想出来九雷岛的什么人,能接触到兰启有,又风流到能认识商艳云,他也有一些想法,但没有实据,他没说出来。 他皱眉:“青衿试重启,你能不能试试认识一下张洄淮?他出身九雷岛底层,现在是雷坚白义子,九雷岛的上下他应该都很清楚。” 妙月皱起一张苦瓜脸:“感觉任务很艰巨呀。” 兰提仰头看天:“得联系一下苏晓宵。她在听风楼,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妙月呼吸了几口新鲜口气,见四周无人,就环抱住兰提的腰,把他往拱门边墙上一推,兰提低头看她,做了个口型:“想做坏事?” 妙月笑嘻嘻道:“我以前觉得我亏了,这辈子就只能睡你一个了。听完商艳云的一些事,又觉得我也不亏。反正你这么好看,又总是香香的。你是不是背着我熏香?” 兰提嗅了下自己:“应该只蹭过你的茉莉油。” 妙月用头顶蹭了蹭他下巴:“兰君啊,能不能多爱我一点,我老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兰提的刻度表老也不满,妙月也怪忧心的。 兰提以为她撒娇,也顺着她说:“再多喜欢一些……那我估计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你了。” “就要这样!你跟我回云露宫,不管你家的烂事,也不记得你爹你娘是谁,眼睛里只有我应妙月一个人。那时我应该就没有烦恼了。”妙月泄愤似的咬了他锁骨一口。 兰提认真考虑了一下她的建议:“现在还不行。阿携小招还不够成熟,天枢的武功也不理想,老六老七又是纯小孩儿,只能再多烦恼一些日子了。” 他这么认真,妙月也没话可说。她拿胸口蹭了蹭他:“那还是做坏事吧……又要青衿试了,我每天晚上都想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