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不觉
鬼不觉
妙月终于闲下来,才去一楼大堂的展示板对手牌上的颜色,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题目,她看到板子上的颜色旁写着听风楼:一拳锤碎黄鹤楼。妙月如今对听风楼没什么好印象,薛若水联系不上,兰提说担心,妙月也想着他。探子不管门派纠纷,若水以身犯险,已主动挖去双眼,不知道那个神秘的楼主会不会放过他。 步琴漪夜访妙月房间,从窗沿边翻过来,一直在这等她。妙月刚点灯见镜子边坐了个人险些吓得大叫出声。怪不得她一进来就觉得屋子里气氛不对呢。 小步笑眯眯:“嘻,老不死的回去了?” “嗯,步前辈早就回去了。说起来,商艳云现在回丹枫山庄了,应该不需要云露宫前辈再出谷保护她了。不知道慕容师傅回去的时候,还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小步没空手来,拿了一大筐鲜桃子给妙月:“新鲜呢,我晚上才采的。才送给了梅兄一筐。” 妙月还真饿了,她没吃上晚饭,屋子里还有干净的水,她洗了桃子,咔嚓咔嚓吃起来:“多谢。你来就是给我送桃子吗?” “也不是。想和你打听打听,我师兄有没有联系过你们?” “干嘛。你伯父的指令?” 步琴漪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不笑的时候,眼睛妩媚清亮,他的眉毛又压了下来,委屈道:“冤枉好人,我伯父这几天叫我楼里事务看着办,他有事要忙,才没空搭理我呢。我联系不上师兄,他可能忌惮我身份,又不想连累我。所以才来问你的。兰三公子,他也没联系过吗?” 妙月警觉道:“你那个伯父也冷血无情,他有什么事忙?” “我等级不够,无法探知。别对我这么凶,我和师兄是真要好,如果是假好,我当时就不会管他。” 妙月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言不语给他也洗了个桃子。 “没有,兰提也和他失联了。” 小步接过桃子也咔嚓咔嚓吃了起来:“能不能再洗一个。” 妙月真给他洗了一个,步琴漪才笑嘻嘻地往后退,他招了招手:“你出来吧。” 从妙月的床杆后探出来一个脑袋,那女孩子娇小喜人。女孩子小声道:“应jiejie。” “小苏?!” 步琴漪又给她比了个手势,小苏取出耳朵里堵着的东西:“公子,适才你的谈话,我一句也没有听。” 步琴漪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嗯。你听见了我们听风楼不是白干了。” “听风楼中人不能随意通信,小苏初来乍到,藏都藏不好书信。来信内容像是个字迹娟秀的jiejie问她身体好不好,署名也是红林梅州的女弟子。只是信封比寻常信封要厚实一点,拿特殊药水才知道写了什么,特殊药水也藏在了城中驿站里,这信息也要靠读信得知。她接了信,就给听风楼其他校书侍者看,她以为和人家好呢。” “人家一摸信封就觉得不对劲啊。” “侍者等级低,书信来往要求不严。但是总有人想升职的嘛。” 小苏不好意思地往步琴漪背后躲:“还好碰到公子了。帮我解了围,读了信,不然我收到这个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步琴漪从怀里找出药水瓶,将信封递给妙月:“药水我涂了,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即使那侍者从信中读出驿站的信息,取了药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以随意蒙混过关。不过,知道的人也就想到了,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想法这么缜密吗,所以写信的人很好猜。可惜若水师兄把她带到听风楼时,给她捏了假身份,侍者们层级低,对她的假身份也没什么怀疑,猜不到兰三公子身上。” 妙月叹为观止,她一向听兰提说给谁写了信,却不知道他写个信这么麻烦。也是,听风楼是消息组织,通信一定查得很严。身份特殊,什么都要仔细小心。 苏晓宵去听风楼一段时间,妙月觉得她好像长了个子,穿衣服也没以前娇俏,扎的辫子也很普通,不过气色还好,想来若水给她的假身份将她保护得很好。 听风楼层级严密,苏晓宵去了一段时间虽没名没姓,但是不愁吃穿,生活规律,但没有那么所心所欲,听风楼内部究竟如何如何运转,看眼前二人的相处也就知道了。苏晓宵从来没看过步琴漪的脸,眼睛盯着地板,步琴漪让她说什么,她才说一句。 步琴漪把洗好的桃子递给她:“没事,尽管说吧。” 他在场,妙月有点不自在,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机会难得,只能问了:“小苏,你被强行许配给雷英雄的那段时间,在九雷岛,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是九雷岛的生人?是否和人起过冲突,是否撞破过谁的秘密?” 苏晓宵认真想了想,妙月焦虑地舔了舔嘴唇。 苏晓宵抬起眼:“头好痛,什么也想不起来……启为盟主去世后,天地好像突然变了颜色。自那之后,我的世界就一片混沌。” 妙月失望地叹了口气。她道:“据说你刚回九雷岛的时候,有几天昏昏欲睡,时不时就忽然昏睡在地,这是真的吗?还想得起来吗?” 苏晓宵绞着手指:“我……不知道。公子,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去继续校书。” “这么着急干什么?”步琴漪满脸不理解。 “嗯……大家约了一起去放灯,说好了的。” 苏晓宵她刚到听风楼,没有嫁给雷英雄的破婚约,也没有在丹枫被人排挤嘲笑的压力,她心里早把以前丹枫山庄追着兰提到处跑的自己判了监牢,今生今世都不预备放出来,所谓不堪回首。侍者们的集体对她来说是全新的,没人知晓她的过去。苏晓宵把以前的绿衫子黄头绳全压了箱底,也不会再扎双辩。 步琴漪皱眉:“那你把石耳戴上。我还有话要说。” 苏晓宵立刻堵住耳朵,她扣着手掌心。之前妙月还和她很熟悉,只是她去了一趟听风楼,似乎就下定了决断,周身的气息妙月已经很陌生了。 “似乎问不出什么了,你还要查下去吗?” 妙月坚定点头:“即使不能解毒,就此铲除这种祸害,也够快慰。” 步琴漪勾起唇角,忽然道:“我要是你,我就一刀把艳云仙子杀了,和她划清界限,她的仇家也就和你没关系了。” 这是步琴漪的自我代入。 妙月没那么多纠结:“我和她情况和你家的事不同,若水不在,你总是帮忙,真的辛苦了。之前以为你另有图谋,冒犯了。” 步琴漪一拱手:“人和人的缘分不就是这样吗,总有离散的一天,分开是没办法的事。但现在多相处一会,将来想起来回忆就厚一点。” 妙月送他们离开:“可是你是探子,我印象中探子总是不能有自己的情感和立场。你一直出手相帮,对你无益。” 步琴漪打开窗户:“师兄为公孙失去了眼睛,他可有后悔?人们都说江湖人至情至性,阿梅也是那样的,随心所欲地得罪人。我不如他们,就想也参与参与江湖事,我也想知道我的今生至爱在哪里。所以别推我了,我是真心想帮忙的,就当带我玩吧。” “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招呼一声啊,不收费的。阿梅和萦怀jiejie也会帮一下的,真的。” 步琴漪拍拍苏晓宵的肩膀:“走了。” 两人的衣衫飞舞,转瞬间就成了抓不住的风。妙月心里不知为何暖暖的,这也是交到朋友了吧。她想不到毅然决然抛弃这所有回忆,回到原点,回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云露宫的理由了。将来即使查不出痴毒的原因,其中过程,也会成为珍藏一生的回忆,苦的辣的咸的,都放马过来。 鲜桃筐底有步琴漪的手札,是一拳锤碎黄鹤楼的规则描述。 准备青衿试的过程很枯燥,妙月读了规则描述,也没太多思路,雨霖回家,师叔也不在场,他要随时看顾商艳云,以至于妙月只能在饭堂遇到丹枫的几个熟人才能略微放松些。 天枢的比试结束得很早,这次他遇不到公孙灵驹那样强悍的对手,很轻松地战胜了雷英雄,堪称四两拨千斤。天枢很谦虚,只是微微点头,承认他有了些进步。妙月看他苍白的小脸儿,这进步肯定没他自己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三丹剑最适合速成,不代表学起来不会吃苦。 明如珊说雷坚白脸都绿了,现在全指望他的干儿子张洄淮能争口气。 正说着,走廊边斜过来半个人影,是张洄淮。他朝妙月招了招手,刚在议论别人的丹枫弟子全闭了嘴。妙月歉意道:“我去去就来。” 张洄淮靠着柱子,道:“我回去查了,小苏出事那段时间,九雷岛有两个青壮年男子跌下山崖死去,死前众人目睹他们喝多了酒,且素有恩仇,应该是在醉酒中互相拉扯掉下了山崖,被发现时为时已晚,摔得稀巴烂。岛上的游客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所以应该只有这个信息了。” 妙月托住下巴,思考道:“青壮年男子?”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净山门的两个弟子出了事,是欲女心经的缘故。我才想起来这件事,同样是青壮年男子。” 妙月皱眉:“难道真有哪个亲戚是我不知道的吗?”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慕容师傅回云露宫,下一个来看顾商艳云的云露宫人,竟然是橘叶jiejie,她早就想来了,只是她武功不够高,才一直没来。她和毒老结伴来看商艳云,医馆却早就人去楼空,毒老便来客栈寻找妙月。 妙月点着油灯思考时,听到窗户的动静,警觉地要抽剑去看,结果是毒老带着橘叶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还被丹枫的外门弟子发现了。 “谁?!”那几个弟子全聚到了妙月窗下。 妙月赶紧把人拽到屋子里,她推开窗户:“我呀,悬挂在窗前的衣服差点掉下去了。” 他们显然是不信。 “长话短说!商艳云现在住在丹枫山庄,有兰提看着她。她不会有事的,可以告诉宫主,大可放心吧!以后不必派师兄师姐们来了。” 橘叶揉着身上摔痛的关节,点头:“那就好。我一直很担心她呢,师父现在还傻着?我那个师姐绿烟你找到她了吗?她怎么样了?” 妙月呃了一声:“绿烟还活着,也还算健康,手脚都在。这在丹枫已经很难得了。橘叶姐,除了绿烟和你,我娘还有别的徒弟吗?她有没有说过她以前有徒弟?”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大事不好!是丹枫的外门弟子没被糊弄过去,来查房了! 橘叶哈了一声:“没有!她以前逍遥自在,不在乎传承武功的事,但年龄到了,她不得不考虑。而且良家女子没有愿意的,她只能在烟花场所物色。其他地区柳县都没有繁华,本来她不乐意回来的,只是为了找徒弟才特意回柳县。” “啊——!门开了!” 毒老早藏在妙月的床帏后了。 妙月硬着头皮转过身,一见到人啊了一声就抱上去:“你吓死我了!” 兰提毫不犹豫推开她:“一会再抱,快走。” 妙月转身推橘叶和毒老,她见缝插针:“阿公,我有没有表姐表妹?” 毒老被推出窗外,拉着橘叶纵身一跳:“没有!你姨婆比你阿婆死得还早,你阿婆就你娘一个女儿!” 妙月关上窗户,兰提整理了一下衣服,门口的外门弟子见到屋子里是兰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转身传话其他人:“不必再查了,撤。” 兰提关上门,妙月扶额:“还好你出现得这么及时。” “本来也是来找你的。” 兰提张开胳膊:“现在可以抱了。” 妙月笑嘻嘻地直接把他压到床上:“出什么事了?” “寻着四姐给的地址,问到了很关键的人,问出了一些事。” 妙月正色:“你说。” 兰窈给的地址上的名单,兰提不抱任何希望一一走访,果然都没什么结果。走访到歌楼舞坊门前时,兰提遇到了老熟人。 “池悟风?” “是谢冰疑。” “他不是在参加青衿试吗?” “嗯。他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在此碰上他,我也不奇怪,回去除去他比试名字即可。” “他看到我,像见到仇人,阴阳怪气,像是觉得我不会计较一样。可是,我自认心胸并不宽阔。之前没揍过他,是看在他爹面子上。” 妙月吃惊道:“你打他了?” “扔到地牢里去了,想着关上三天再说。” 妙月嫌弃道:“他有时,是不知道死活。” “歌楼舞坊里面都是妖娆女子,查无可查,我也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却想起来,正因为四jiejie她不感兴趣,她印象才不深刻,记不起来这里面有许多瞳孔颜色和中原人不同的舞姬。” 近日以来,瞳孔颜色与众不同的只有一个,胡笳。 妙月忽然正色:“你的意思是,胡笳?” “外国女子来柳县,虽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坊间舞女多已在此经营几年,所以有人员变动,老板也记得的。” 兰提去查时易容改面,这次他扮演了一个清贵公子,和老板打听,装作是寻常心上人的痴情郎。兰启为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内,的确来过几个新的女孩子,兰提着重打听绿眼睛的姑娘。 老板很瞧不起打听胡笳的兰提:“绿眼睛的女孩儿,此地的确有不少。当时的新人里也有一个,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她晚上招揽客人十分尽心,白天也打零工,有段时间疲惫不堪,我们都猜测她欠了巨债,后来不打一声招呼,就人间蒸发,我们也找她呢!你不会就是那个把她拐走的人吧——!” 兰提此时才拿出画像,老板却已经很不耐烦了,他辨认道:“像,很像。” 那几乎就可以确认是胡笳了。她应该是兰启为死前过来探听消息,等时局稳定,再回去找石不名,所以也就不告而别。 妙月急切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对峙!” 兰提摇头:“事情很蹊跷,好多地方我都想不通。找她对峙也无用,她如今在漱泉山庄庇护下,本就和我们为敌。即使她承认是她下毒,她也不会乖乖交出解药的。” 妙月仔细一想,也觉得很多地方都说不通。胡笳的动机,就颇为可疑。 中毒者,一共四位。苏晓宵是最浅的,和胡笳井水不犯河水,跟整个石家也没有任何牵连。兰窈兰启有是最好解释的,他们各自是丹枫的精锐,毒得痴傻了,对漱泉石家是件大好事。 至于商艳云,又为什么呢?石不名和商艳云有仇,但是……石不名早先的行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商艳云在哪,她甚至都不知道商艳云长什么样子。那胡笳是和商艳云另外结下了仇怨? 既然是胡笳,那她为何不再作案呢?她之前潜藏在暗处,没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几次下手,都没问题。现在怎么就出来了呢? 另外公孙灵驹送来了清宵紫金盏,她的暗示兰提多半猜对了,公孙就是在借花说事,在说返老还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九雷岛也有传说。这要怎么关联到一起? 妙月想道:“把整件事都推给石胡笳,确实想不通。你说,是不是有两帮势力,在暗中捣鬼?” “还有件事,你听我说完。” “什么?” 兰提扮演的贵公子看上了那个小舞女,这个谎言被舞坊老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老板好一顿奚落,还提起那个舞女实际上另有情郎,只不过她消失后,情郎照样来花钱买春,老板也就没怀疑过他。 情郎姓谢,在丹枫地牢。 兰窈略施小小惩戒,谢冰疑便什么都说了。他提出再参加青衿试,也是因为他看到了他的旧相识胡笳。不过当时只是男女之情,并未涉及到任何江湖纷争。他那时更不知道她的身份。 兰窈疑心他还撒谎,准备加大惩戒,兰提拦住了她。 长街谢公刀与漱泉山庄之人拼杀,谢冰疑不曾怠慢,他若真和漱泉山庄的人有牵扯,他就不会参加死士的策划,逼问谢冰疑他和石不名有没有瓜葛,问不出结果。 “我和谢冰疑打听了他和胡笳相处的细节。” 妙月洗耳恭听,兰提叹了口气,揉了揉耳朵:“呃……” “总而言之,他根本不是胡笳的情郎。就好像他和你说过几句话,他就想着要带你私奔一样。” 妙月扬起眉毛:“那就是,胡笳根本就不理他。” 兰提一笑而过:“谢冰疑的伎俩,我想,也就只有兰窕会上当。” 妙月还是有点坐不住,她很想现在就去找胡笳问个明白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兰提揉了揉额头:“我倒是有个猜想,只是没有凭据,我不好胡说。” 妙月更急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