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株生(上)
共株生(上)
妙月转过头看兰提,兰提今日并未梳冠,垂下的头发擦着他腰间绣着的兰花,妙月居然发现公孙送给他们两个的小白猫正趴在他膝盖上打盹。 刚才家人吵架,兰提在摸猫猫。太不够意思了,妙月认真听,听得脑袋都要炸了,他神游天外。兰提注意到妙月鄙视的眼神,毫不心虚地移开眼神。 纹尺又出言道:“你们两个都闭嘴,听小曦决断。” 兰提终于开口:“计划虽好,却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石胡笳是个很重要的砝码,石不名愿意为她以身犯险。但假使她对漱泉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呢?她大可以像之前一样躲着。原本石胡笳意外被囚禁,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但若幻想太远,只怕会大失所望。” 纹尺皱眉:“这么说太悲观了。阿窈的想法虽然激进,却也有其实用处。从各个方面来说,石不名都相当重视石胡笳。侍女虽好,却无重量,带着血缘关系的侄女一出现,石不名就不是形单影只了。” “对啊,她又不拿你当儿子,她恨不得把你再吃回肚子里当没生过你。她们姓石的才是亲亲爱爱一家人。”兰窈挑着指甲,嘲讽道。 纹尺再按捺不住:“你闭上嘴。” 纹尺说话难得带了点锋芒,大概是兰窈折腾地受不住了:“小曦,二伯不在世,你是唯一用过春涧心法的人了。他一直宣扬春涧虽好,亦有风险,没有在族人中推行。他人已作古,即使当年他有利己之心,也都化作烟岚,无人再计较了。但,阿携之前破关凶险,至今未痊愈,小招也瘦得可怜,春涧到底有几分效用,你不说出来,你有苦心,我们也不了解。” 兰提低头沉思的时候,妙月道:“其实诸位都在图谋春涧心法,却商议着赶尽杀绝或者诛杀春涧最正统的传人,这本身就很矛盾。” “应姑娘,事关立场,无关道义。”兰拣提醒道。 妙月其实是知道兰提的,他没那么厚的脸皮而已,他心里明白兰启为和漱泉是互相亏欠,现在母子俩是一辈子的仇敌,他没法心安理得地用春涧心法给自己续命。事关立场,无关道义。兰提有作为兰启为石不名这对怨偶儿子的立场,但兰提也有身为兰携兰招兄长的立场,他在道义上两头走都是绝路。 兰窈不屑道:“道义上我们也不欠石不名的。当年石家根本就没有顶梁柱,石不语临场逃婚,石不名比二伯足足大快十岁,二伯不计前嫌,才跟石家联姻。这么多年,石家人在丹枫何曾受过亏待,受过歧视?若按常理,丹枫的主人变成小曦后,小曦能对自己母亲的娘家不好?是她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寡廉鲜耻背刺丹枫,一窝白眼狼。” “也难怪,石不名就是个疯子,以前见到我们就冷言冷语,碍于她是长辈,我不想让二伯难堪,才没说过她半句。阿拣,你还记得吗,有年过年,石不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先骂完小曦,又骂二伯,再把我们全家上下都骂了一顿。我们什么时候惹过她,神经病。” “春涧早就是兰家的私产了,是漱泉石家求来联姻,吃兰家的饭,睡兰家的屋。我们白养活他们那么多年。现在在这里谈道义,未免太可笑了。” 宣天妩幽幽开口道:“我也记得,我弟弟青澜在世的时候,刚做家主的剑侍,早上兴冲冲去了,晚上就哭着回家。cao练武功的辛苦他受得了,但受不了被带到漱泉夫人身前连带着受数落。好在后来,先家主将家主您接到身边,有段时间寸步不离,我弟弟也跟着不再受冷言冷语。弟弟去世了,我近来总想起来他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一个,跟在家主身后背着剑,做英雄大侠的梦呢。” 宣天妩和兰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想起来了石不名伙同天都阴谋初露锋芒的开始就是青澜紫瑚之死。兰窈在桌子下抓住宣天妩的手,轻轻捏了捏,宣天妩回握她的手,很快两个人就松开了手。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兰提身上,兰提总得回答问题。妙月感到兰提的人生处处都是无解的难题,他解一道题,又有新的麻烦接踵而来。要是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他的难题全迎刃而解,但那样冷血,也不是她的兰君了。 “春涧心法父亲在世时教了我十几年,有兰择大哥前车之鉴在前,他培养我很谨慎。我想按照回忆里的方式教给弟弟们,老四私下里却跟我说,以前大伯骑射无双勇士,二伯剑术独步天下,也有三叔四叔基础雄厚,做他们的后盾。” 妙月不知道兰携私下里找过兰提,也不知道他们的沉重。宣天妩的脸忽然血色全无。 “大伯死后,他就不肯学春涧了。他急于拔高自己,急于填上大伯的空缺。他说,带上春涧调和,拔高的速度太慢,天枢幼年失于培养,要追赶的步伐太大,而老六老七又实在太小,若他纵容自己慢慢来,将来行差步错,就永不翻身。他说,他没有在燕西门受过重伤,他将来兴许能比三哥撑的时间更长,小招可以在他的庇护下慢慢来。至于他自己,慢不得一点点。小招还在学,但他也抗拒学,丹枫的誓言不是这么教他的。” 如果兰提运气好一点,兰携兰招乃至天枢无需承担残酷的命运,兰提可以舍下对石不名的恩怨将春涧心法教给弟弟们,甚至当春涧在江湖里推行,丹枫也能直接受益,偏偏天都剑峰异动。燕西门的损失远远超出估量,特别是赌场,赌场重建迟迟提不上日程,丹枫原本张牙舞爪的作风尽数收敛了。 宣天妩这天后来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了。她显然不知道兰携的想法,兰携认为这是不需要和她商量的事。 毕竟只是未婚夫妻,他的命运抉择不需要和她说。兰携把她当未来的妻子,却没将她当最信任的人。他潜意识里,兴许觉得宣天妩无权过问,又或者,他觉得两个人的感情根本没到那一步。一时的刺激、一时的抚慰、一时的欢愉,他都很喜欢。但也就是喜欢而已,只到这里为止。 宣天妩心想,他想死,就让他去死。去死。 别人再问她时,她说:“没听清。” 妙月皱眉,其他人的表情一时也很复杂,兰提抬了抬手:“争论下去也没结果,都回去休息吧。” 妙月跟上兰提,她此时也有话要说。 兰提将手里的猫抱给她,妙月抱着猫,叹了口气,她叹什么气,妙月了然于心。他尽力在做平衡,他一直没有采取丹枫族人的经年传统,对漱泉石家赶尽杀绝,向天都寻仇,不是做不到,是有代价。 妙月始终都在劝告兰提,今天她看到宣天妩冷如寒霜的脸色,才醒悟到,世上是有人能将感情收放自如的。除了月老犯错,她捶了下兰提的肩膀,十分用力:“我对你太好了!我真的太心软了!” 她还是不太解气,又不知道怎么撒气,只在原地愤愤地踢花坛,转过身,又想踢他几脚,看他一脸困惑无辜,一屁股在花坛沿上坐下:“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兰提更不解,妙月捞起他的手掌,张嘴就咬,齿痕深深嵌入虎口,略见血丝,妙月才松口,她不是心疼他,她是下巴酸了。妙月心想,下次见月老,不如跟他讨价还价,她这死结纯折腾她,不折腾兰提,实在不公。 兰提一句话也不敢说,妙月仰头道:“你,收回对家里的五分关心,再多爱我五分,咱俩就能修成正果了。可你动也不动,苍天对我太残忍。” “你不会还惦记兰启为吧?”妙月怀疑道,“他要是能投胎,现在都在他新mama怀里吃奶了。你别惦记了。你看阿携是自愿帮你承担的,你就认命吧,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云露宫。商艳云要死也赶紧死,我给她送终。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你好好撑过这半年,按时准点死,半年后谁也不认识谁了。这一天天破事,要累死我应妙月不成?” 妙月撸着怀里的小猫,一股脑地全发泄出来,但兰提显然是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妙月看着小猫,想起来公孙,没这些事,她就不认识公孙了。那么多的回忆,那么多的剑招,全白费。妙月又有点舍不得了。 她只是很泄气,月老连个绝世名兵都没赏给她,他自己在天上理红线理一天,她就在这受一年罪,看着兰提不让他死。果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一个凡人,来世若不能做个仙姑,就算月老太亏待她。 “我错了。”兰提认真看她。 妙月绷着脸:“嗯,你大错特错。你就不该投这个胎,你就不该姓兰。” 妙月想着,又大骂起商艳云兰启为:“你爹兰启为当时凭什么吃药?他不是很聪明吗,他不是很强吗?他凭什么能上商艳云的当?商艳云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凭什么二十年前给你爹投毒?她不想睡你爹,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当时兰启为凭什么不给商艳云睡?你爹被我娘睡了,他那么强,他死不了的。他装什么正人君子,他给商艳云睡了,说不定你就是我哥哥了。我哥哥还死了呢,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投错胎了。” 妙月一通发泄,兰提摸不着一点头脑。他几次都想开口,偏偏妙月此时战斗力高得可怕,容不得一点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