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层楼掉下去会不会死,李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围栏上探出半截身子的白色身影。时间似乎停止了,这么低的高度,他好像跌了很久,让他能一直盯着那人脸上滑落的泪珠和通红的双眼仔细观察。面对下一秒可能就要归西的事实,李响的脑子里蹦出的不是成功打击罪犯的喜悦,也不是对亲朋好友的担心和抱歉,而是——高启强的白西装和小楼上的红彩带真配,如果今天是他们的婚礼就好了。李响觉得自己没救了,伴随着rou体坠落到地面发出的闷响,他闭上了眼睛。

    我死了没?李响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是尖锐的嗡鸣。他用力眨一下眼睛,面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耳鸣声也渐渐消失。他摇晃了一下,咬着牙站稳后,立刻看到了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高启强?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到了一起,不可一世的京海花孔雀并没有露出标志性的勾人笑容,好看的眼睛也不再嚣张地半眯半张着,而是瞪得圆溜溜的,带着雾蒙蒙的水汽,一脸惶恐。

    李警官没办法理解眼下的情况,他觉得这是村里老人们常说的走马灯——人死之前,会把平生最难以忘怀的事“过”一遍。所以,他是真的要死了吧?也好,终于能清净清净了。生前的烂摊子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满腔的热血与坚持,终究被现实磨没了。从前,他不理解曹闯的想法,等真的轮到自己抉择了,才发现做出“正确”的决定有多么困难。

    执念与欲望互相拉扯,把他一分为二,一半泡在泥泞的名为腐败的沼泽里,一半待在忠坚正义的阳光下。他是莽村人,就像李宏伟说的,莽村的莽不是白叫的。环境养人,莽村人天性恶劣,温和正义的人民好警guan不过是他的伪装,骨子里还是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连村里混混都要退让三分的响哥。他想往上爬,爬到一定高度,这样就可以力排众议,把那个人据为己有。但他又不想背叛自己的信仰和兄弟,哪怕他知道他的兄弟和他抱有同样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好了,他就祝福他的兄弟可以带着他的份,实现世界和平、家庭圆满的愿望吧。

    李响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上班后,他时常会羡慕李宏伟等人。想着如果他没当警察,还留在莽村,应该会成为混混头子。那么高启强和莽村谈生意的时候,他就可以没有负担地趁虚而入。想来高老板是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对他有好处的强壮rou体的。

    李响在等着这个场景过去,但又舍不得挪开视线,他要把那张化成灰都忘不掉的脸刻入灵魂,陪自己一块过奈何桥。于是他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人的眼睛,看他圆脸上的惶恐不安越来越深,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受惊的小熊。李警官的心里生出很恶劣的满足感,是了,小时候欺负村里的小土狗就是这种感受,小土狗的眼睛越湿,他越开心。

    李响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有多吓人,本来脸就黑,现在更是像要把人宰了。安欣发现了他搭档的不对劲,一边看看李响扭曲的脸,一边看看地上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还要被警察吓的男人,赶紧用手肘杵他的好兄弟:“响?响!你在看什么?”

    李响猝不及防被杵到了胃,安欣用的力气不小,捣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什么?”他下意识回答。

    “别盯着人家了,赶紧把他们带回去呀,还上班呢。”熟悉的声音里透着入世不深的活力,李响转头,又盯着安欣看,直把太子爷看得浑身发毛。

    “你神经病啊!”安欣隔着衣服搓搓手臂,让同事们先把人都带出去,自己用手轻拍还在魔怔的人的脸:“”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啊?”

    李响条件反射,抓着安欣的胳膊往下放,猛然感觉不对——走马灯还能碰到里面的人的吗?他睁大眼睛,上下扫视一眼还略显青涩的同僚,哑着嗓子问:“今年是几几年?”

    安欣收回手:“00年啊,今天过年呢,你加班加傻了?”

    00年?李响搓着自己还没有那么多枪茧的右手食指,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死了,这也不是走马灯,而是他回到了过去。

    “没事,走吧。”李警官的心情在一瞬间回归了平静——怪力乱神又何妨,作为一个“村民”,对这种事的接受度实在不算低。他拍拍安欣的肩膀迈开腿走了出去。

    安欣很是无语:“等我啊!”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