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27 叔叔
chap27 叔叔
夜雨不停。 警车开到了小区楼下,尖锐的鸣笛和红蓝的灯光划破长夜寂静。 现场早已封控,有警员进出记录着,还有人疏散围观群众,维持着混乱的秩序。 楼层较高的一户人家大门敞开,警戒线拉在门口,室内惨烈异常,大片的血迹洇开在砖石地板上,隐约可见残破不堪的躯体和断肢,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吃过一样。 黎鸣赶到现场时有点晚,他简单向记录员了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问了一句:“那对母女呢?” “在警车里呢,小周在看着。” “李凤英……叶七七,是吗?” 警车里身形消瘦的女人搂着女儿点点头:“对,警察同志,笔录……刚刚已经做过了,我们还要做什么吗?” 丈夫死得那么惨,眼前人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诡异,不光是女人,还有她的女儿也是,在母亲怀里睁着黑蒙蒙的眼珠看人,脸上一点恐慌害怕的情绪也无。 “没什么,接下来还需要再调查一下这件事,你们要是今晚没地方去,可以先去警局休息。” “这样啊……那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 “……冒昧问一句,您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害怕……为什么?” 李凤英愣了一下,肩膀微微抖动,嘴唇蠕动过后吐出沙哑破败的音调:“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警察同志,如果你知道他一直对我们母女做什么,你就能理解,我现在只感觉到解脱。” 她往上捋开了一点自己的衣袖,青紫的痕迹清晰可见,好多新旧伤叠加在一起。 “抱歉……” “没事,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 “叔叔。”一直在母亲怀里默不作声的小女孩突然开口,清澈的黑眸里只有纯粹的探究:“我爸爸死了吗?” “七七。”李凤英搂紧女儿,冲面前的人赔笑:“不好意思啊警官,我女儿她不太会叫人。” 她低下头和女孩说话:“要叫哥哥,也别问那个问题了,有mama在。” “可是mama你以前不是说,大十岁以上就要叫叔叔吗?” “你这孩子……” 平常不过的对话,却无端诡异。 小女孩又转过脸:“叔叔,我今年十岁,你呢?” 周聿安压下心头的疑虑,温和地笑笑:“我二十一,确实是大十岁以上,可以叫叔叔,没关系。” * 黎鹦在水中睁开眼睛。 江岸边路灯的光漂浮在水面之上,安静地闪烁、摇曳,像落了一把华丽的碎金,若有似无,迷茫地蠕动,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她像被诱惑一样长长地向光所在的地方伸手,然而只捞到一把寒凉的江水。 厚重的大衣浸水,像巨石一样压在身上,如同冰锥铁锁一样死死地箍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如果就这样一直沉落下去,会落到水底吗? 她会就这样死去……还是会,看见mama? 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遥远的岸边传来有人扑通入水的响动,被灌满江水的耳朵却只能听到水下怪异的寂静。 黎鹦能看见水面上的灯光被搅散、碎裂,有一道人影落下,正拼命划开寒凉江水的桎梏,向她的方向游来。 她同方才一样伸出手。 然后那个人拉住了她。 力道之大,黎鹦仿佛能感觉到在他身体里奔涌着的血液,透过一层薄薄的皮rou熨贴进她的身体,指骨的形状像烙印一样留在她的腕骨。 她没有任何抗拒地被他拉着向上,向光源所在的地方游去。 医院病房。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脑袋旁边是挂着点滴的吊杆。 黎鹦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往下落的药水发呆,前方的门被人推开,周聿安拿着病例单走进来。 “叔叔,为什么我要挂水啊?” “你有点发烧,得把热退了。” “有吗?”黎鹦一摸自己额头,同样升温的手掌当然试不出来真实的温度,周聿安过去把她的手拿下掖回被子里。 “那个男人回了一趟家,拿了钱后又跑了,警方还在搜寻,应该很快能抓到。” “哦,叔叔,那照片……” “我解释过了。”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和警方解释的,但是黎鹦也不在乎,不需要她费心费力忙活更好。 周聿安在病床边坐下,拿着水果刀削苹果,刷刷声音落下,他没办法把苹果皮削成连接不断的,几乎一秒就要断掉一截。 黎鹦抱着被子看他:“叔叔,你开心吗?” “开心?”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周聿安迷茫地抬起眼:“黎鹦,我为什么要开心?” “因为事情解决了啊,以后楼上就不会再有那些吵人的声音了,她们也不会再挨打了不是吗?” “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 周聿安把削得坑洼不平的苹果分成块,放在储物柜上的盘子里,看着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人,再一次问出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反应和黎鹦预想中完全不同。 他脸上的表情绝对不能被称之为开心,甚至是一丝上扬的神情也没有,低眉敛眼,嘴唇紧抿,隐隐有怒容。 黎鹦也沉下心:“你不是想帮她们吗,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我说过你不要掺合这件事。” 周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况且你明明答应过我,听话一点,不再做这些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守承诺?” 带着怒意的质问在冷寂的病房里回响。 黎鹦已经完全高兴不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叔叔,你是在对我生气吗?” 泛着冷意的尖锐头疼随着她的话一起凿入大脑骨缝,周聿安用力闭眼挥去异样的感觉:“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要不是我赶过去看到,你打算怎么办?万一你出事了……!” “可是叔叔,你为什么对我生气?” “我……” 黎鹦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突然牵起一个嘲讽般的笑:“你还是觉得,我做错了是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这几天她都在做什么? 想让周聿安高兴? 她明明还有无数更好的方法去处理这件事,可是最后呢? 那天去601说的话不过是出于恶趣味随口一说罢了,黎鹦从来没想过对方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煽动,也从来没把这个方法放在备选方案里过。 结果她还没开始布局,对方先找上门来,她干脆将计就计,设计了这么一出戏,甚至把自己都当成计划中的一环。 她会游泳,所以当然也知道在冬天落水有多危险。 蠢到不能再蠢的下下策。 坠入澄江的时候,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和周聿安的初识有多么扭曲难堪,久到她都快忘记,那时候,mama还在她身边。 所以人在濒死之际真的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吗?为什么她只能看到那些残破的、丑陋的、痛苦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就那样沉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一切都太没意思了。 可偏偏又是周聿安,出现在她面前,拼了命一样地要救她。 她还以为,周聿安很讨厌她呢。 被他带着往上游、意识将散的时候,她已经放弃去深究为什么自己要选用这么一个愚蠢的办法了,反正做就做了。 可是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可怜。 这种心情和第一次去到陈青竹家,见到那只玄凤鹦鹉时的心情一致。 她当时看着被关在笼中、学人说话供人逗乐的鹦鹉想,好可怜啊,它只是一只鹦鹉。 ——好可怜啊,黎鹦。